一颗圆汤

想吃很多糖。

你亦不至

01

 

花泽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出租车上,有光,照得刺眼。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市区大街。司机开车,他靠着不知什么东西,坚硬却温热,他直起身。

 

“醒了?”影山说。

 

“醒了。”影山的头抵在车窗上,眼睛里霓虹流动。花泽打量着影山。想必自己靠着的就是影山的肩膀了。“怎么回事?”

 

“厉害嘛,追着鬼瓦跑到市区外打桌球。”

 

花泽和鬼瓦打了一架,假如铃木没有阻拦,他胜券在握。战争半途而废,他本来已经做好周全的计划。鬼瓦和狐朋狗友打桌球,中途离开小解。花泽跟在后面,无声无息,脚步声静得像猫。鬼瓦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因为惊讶而骂娘的喊叫。花泽对自己的实力胸有成竹。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铃木也跟了过来。“我靠!难道我带你来这里是让你找人打架的?”他把红了眼的花泽从鬼瓦身上拉开,鬼瓦趁机往花泽脸上倒耙一拳。

 

“操你妈,影山先挑事!”

 

花泽怒喊着神经病吧影山没事会找你事?他挣扎着从铃木的压制中脱开,铃木扣着他的关节也没按住,拳头直撞向鬼瓦的眼睛。鬼瓦往后一倒,闪开了,从地上爬起来:

 

“他先搞的事!”

 

花泽只狠狠地瞪着他。鬼瓦似乎还想继续,抬起拳头,铃木带的几个死党纷纷围上来。于是他的手张开弹弹沾灰的衣服。

 

“他自找的,真的。”

 

花泽,他昨天问米里一到底对你有没有意思。

 

02

 

“你觉得米里怎么样?”

 

“想追你,鬼瓦痴迷的那个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还好。”

 

“没了?”

 

“你爱上了?”

 

影山转过头来,有点玩味地笑,一副前排看戏的表情。究竟是谁爱上了呢?花泽想,然而他也只是想想罢了,说不出口。影山茂夫想追米里?有些东西出口成真,他不想让自己变成这俗话的牺牲品,他奋力挣扎,他不想。

 

“没有啊。”

 

“真的?”

 

“真的。”他语气坚定。影山耷拉下肩膀,失望至极的口气。“这样啊。”

 

他看不透影山到底在考虑些什么,他猜测着,想这失望至极的口气只是伪装。然而影山的一切表现都太过真实。是否是镜中的虚像?镜中的虚像也是很真实的。他信任自己的判断又否定自己的判断,否定令他放下心来。可他又不敢轻易地在这件事上自高自大,期望越高摔下时越凄惨,他小心翼翼。

 

即使不喜欢米里,大概也会喜欢别的女生。

 

“你明天复课?”影山问。花泽莫名其妙地复课了。他父亲的公关能力并没有那么强,无论是塞钱行贿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,校方坚硬得像块石头,可现在又突然说复课。

 

“对。”

 

“什么时候去?”

 

“明早一起?”

 

行啊。影山说。我开车吧。明天开摩托,我到你家楼下等你?

 

好。他语气轻松地答道,却高兴不起来。

 

03

 

冷。

 

影山用力敲敲柜台。要烟。电视机投出闪烁的蓝光,深夜新闻。挺着啤酒肚的老板把音量开得巨大,他看着影山愣一会儿又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。影山以为他没听见,(他声音轻,嗓子沙哑)正要重复,一包蓝色万宝路被掷在柜台上。影山低头看见玻璃柜台倒影中自己的面容,原来如此,他想。

 

老板身后的货架上摆着一排止咳露,新闻里的新型毒品。把它当水喝的人影山认识很多个,包括影山。他弟弟律已经劝说过他很多次,并且这玩意价位不低。起初他为此消费只是追逐潮流。他思忖一会儿觉得该戒掉,但他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指。

 

两瓶。

老板瞟他一眼,他打量着老板的肚子,觉得这像十月怀胎。

 

几近午夜的大街上行人寥寥,他从潮湿闭塞的巷子里走出来,半闭着眼睛,不担心被人当做瞎子。走得磕磕绊绊。眼睛肿,脸上火辣辣的疼,但他顾不上。实在要困得窒息了。他回到原来呆着的银行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坐着,花泽还没回来。他勉强撑着眼皮向街上不远处一家24小时便利店看去,止咳露揣裤袋里,手上拿着打火机和烟,作势要点,却迟迟没有点火的意思。

 

花泽的影子出现在便利店门口明亮的灯光底下。

 

他为确认目标似地睁大了眼睛。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,然而笑归笑,事还是要做的。他摁下打火机,低头。不去看花泽回来的方向。几颗火星落尽深邃宇宙中。

 

“呛不死你。”烟卷被抽走,影山眯着眼,看着摁灭烟头的花泽的运动鞋。“鞋真干净。”

 

“两星期没出来。”

 

“铃木不找你耍?”

 

“被老爸关在家里。”

 

“学校那边怎么样?”

 

“没得谈,我爸简直为我鞠躬尽瘁,就差给教导主任舔鞋了。”

 

“舔没?”

 

“滚。”

 

“没舔?”

 

“废话。”花泽说,影山想,我倒是愿意试着去舔一舔的。

 

 

“不是我的错啊。”花泽坐在石阶上,发呆够了。从塑料购物袋里拿出矿泉水,一瓶递给影山。喃喃自语。影山听得很清楚,他很熟悉花泽的语音语调。即使他们隔了两个星期没有见面对话,熟悉仍旧熟悉。他相信过错不在花泽,花泽和别的班在楼梯上争执,那人背对阶梯,后退踩空一脚跌下去,住院。硬被校方判成恶意伤人,要开除。花泽之前被处分过两次,这回再来一次,劝退板上钉钉。花泽双亲往班主任手里塞钱,帮忙好说歹说,校方硬是不肯。还不如给我塞钱。花泽愤愤不平。“但你还想上吧?”影山说。

 

“想啊。你都还在上。”

 

想见米里一。影山心里给花泽补充,米里一成绩那么好,冲不进米里的培优班隔着窗户也能看两眼啊。他没敢直接说出来。

 

你等会儿。花泽等影山解渴解得差不多了,看他的喉结在光洁的皮肤下面海潮般滚动,试试手感的冲动涌上来。没敢做,低头翻塑料袋,慌里慌张地找毛巾。再抬头,影山开了止咳露灌着。他抬手把瓶子夺过来:“上瘾。”

 

“最后一次。”

 

“每次都最后一次。”

 

“你数过?”

 

“谁劝你才听?”花泽说。他想反正不是影山律就是高岭蕾吧。每次他们走街上正聊着天,碰见影山律,影山茂夫二话不说就径直拧头和影山律打招呼,兄弟感情真好。要是他有个兄弟,他想,想也没用。

 

“我喜欢的。”

 

“比如?”

 

“高岭蕾?”影山笑,觉得这回答算好笑的。花泽也笑,他心里想笑个屁。

 

 

影山盘起腿,两只手撑在大腿上。昂着头,挺乖,仿佛一头桀骜不驯的梅花鹿。但是再桀骜不驯七打一也是打不过的。铃木给花泽打电话,说影山在巷子里扑街了,七打一,他是一。我出手相救。花泽挂掉电话从二楼房间的窗台上摸着排水管道滑下来,打车到那个地方。他想你他妈真有本事就应该出手出快点。但又听说七里两个摔断了门牙而影山一颗牙没坏,他又高兴,自豪地高兴。于是往毛巾上倒水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。

 

“有点疼,忍会儿。”

 

他轻轻地擦,从额头开始,把那些地上的淤泥和污水一点点地去掉。他又激动又谨慎入微,不敢造次,仿佛在擦拭一件刚出土的国家级文物。影山皮肤的本来面貌和青紫色的血块在他手下渐渐显露,影山不会喊疼,花泽说不说都一样。他一向能忍。打架的时候也是静悄悄。

 

“破相了。”

 

花泽打趣道。“要不要买个茶叶蛋敷?”

 

代替他叫喊的只有睫毛的轻轻颤动,花泽想:他为什么不喊出来。

 

为什么他也不喊出来?

 

两星期前花泽和影山从四楼的走道上往下望操场上的景色,影山指着一个女生说:看!高岭蕾。花泽说哦,我也能看清。这个是暗田留那个是米里一……据说米里一对我有意思唉。他自豪。那你追追看啊?影山说,花泽想拒绝,但拒绝似乎并不是一个正常男生的做法,于是他开玩笑说我有空试试。

 

你呢?他说。

 

高岭蕾?影山说,他长久地看着操场上跑动的身影,眼里闪着向往的光。

 

 

影山不说话,好像睡着了。他摇摇晃晃地向前倒在花泽身上,花泽一边扶他一边喊我操你别睡你别睡先醒醒啊,然而还是进入梦乡了。很沉稳地,沉沉地没入一条平静的大河,任水面上的人怎么叫也叫不醒。

 

铃木说,影山打起架来戾气重。

 

花泽想,去他的,反正我觉得挺安静挺好看。

 

 

05

 

 

天还没亮。风大。他坐在后座,影山穿一件风衣,不合身,拉开拉链仿佛一条深蓝色的斗篷。花泽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,他抓着后座,有点奇怪。影山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,他不置可否,于是花泽也就没说什么,总不可能搂着影山,他想着,感到面红耳赤。

 

影山没有带书包,大概是放在教室。

 

你最近有听课吗?

 

没啊。

 

靠,那我岂不是要去补习。

 

是啊。

 

你呢?

 

再看看。

 

补了也上不了大学。

 

怎么会。

 

实话实说。

 

你可以的啊。我弟弟之前跟我讲,他们学校有个家伙从劣等校走后门转校过来。前半学期,排名垫底。后半学期突飞猛进,年纪前四十,厉害吧!虽然这个是他以前拿来激励我的话但你也可以稍微听一下,总之没有不可能的。你不是还要试试追米里一么?

 

我想追你啊!他在心底念。

 

“你怎么不试。”他反问。

 

“我有喜欢的人。”

 

“去告白。”

 

“不敢。”

 

“别怂。”

 

公路上渐渐出现其他车辆,红灯,影山停下车。

 

“花泽。”他说。

 

花泽抬起头,影山转过身低下去,影山茂夫的唇际湿润又冰凉。

 

花泽立刻站起来。

 

 

06

 

他说,你先去,我先停车。花泽先是迈步,后来干脆跑动起来,世界真好。他的胸腔里燃烧着两颗跳动的火球,不断释放着动力,一颗给自己,另一颗,他想。另一颗给影山。

 

一楼大堂的公告栏上贴着红色的处分纸,他记得自己的处分通知也贴在那里,他凑过去看。

 

“高三年级影山茂夫欺瞒师长。威胁同学。……现决定撤销高三年级花泽辉气的处分。予以高三年级影山茂夫劝退处分。”

 

……

 

07

 

影山用力敲敲柜台。要烟。电视机投出闪烁的蓝光,深夜新闻。挺着啤酒肚的老板把音量开得巨大。他递了烟和止咳露却被影山推回来。“怎么?”

“止咳露不要。”

 

END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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